出一趟远门
60多的父亲,这次出了一趟远门。
我在首都机场t2航站楼接的他。看到他时,首先是一个瘦削的身影映入眼帘。长沙这趟下来的人很多,他格外地显眼:黑瘦的面庞,外边晃荡着一件条纹的发旧的衬衣。右手提着胜老哥留在家里的商务黑包,坚定又略带迟疑的步伐,铿锵有力。我知道,他也在出口的人群中找寻着我。这种搜寻,像极了海中荒岛的幸存者去寻找水源和食物。
“感觉怎么样,爸爸?”我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
“莫得事!好呢!”神采奕奕。
第一次体验坐飞机,第一次来首都北京。这种激动与紧张,我是理解的。在农村,种了几十年水稻,江南的气候早已将他的手肘膝关节曲弯得自然协调。头发极短,稀疏发黄。母亲打电话来说这是为这一趟远门刚理的发。来首都了,一辈子没刷过几次牙的他,在母亲的叮嘱下,他带上了新买的牙刷。虽然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一次没刷。但这种认真准备的态度让我为之感动,这像是一次朝圣,又像是一次暂别过去的新生。
第一天来,就说着要去看看毛主席。50年代的人,对毛主席的崇敬之意浓烈得超乎想象。端午节三天假,纪念堂不对外开放。他似乎有些扫兴。听到我说过两天再来看后,两眼又有了光彩。爬八达岭长城、观故宫、上天安门城楼、去动物园、游圆明园颐和园……他对北大清华没有感觉,但要求一定要去我的学校看看;他站在鸟巢水立方盘古酒店下没有激动,但是一直在感叹身边走过的金发蓝颜白皮肤的外国人怎么这么多。北京市区公共场所全面禁烟,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跑到偏僻一点的角落去抽。安检过很多次,打火机收了一次又一次,他会坚持不懈地等游览出来后再跑回去拿。他随处飚痰,不吐不快。拿纸巾给他,他觉得是浪费是矫情。我没有说他,几十年的习惯,何必为着这难得的几天让他憋屈改变。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让我把门票收好;每在一个景点,我会自觉地给他拍上几张照。他对自然风景不敢兴趣,但是在古殿长城天安门毛主席相前很乐意留影。每天下午,他都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母亲是否吃饭,挂念鸡鸭是否进窝回巢,逗一逗两岁多的孙女萱萱叫唤几声爷爷。我知道,他收着这些门票是向邻里乡亲高声讲述他去过的地方;他没顾着漫游长途,家长里短的几声问候是对几十年生根发芽的乡土一种最直接的思念。
早上8点多的飞机回去。他凌晨三点就起来走动了。
“再睡会吧,爸爸。五点多地铁才开。来得及!”
“要的。要的。”依旧辗转反侧。
坐机场快轨将近半小时。我途中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他在一旁正襟危坐,眼睛眺望着窗外,即便途中大多数都在地下隧道里。
父亲回去了。我今天的毕业论文开题答辩完了。坐在北航图书馆六楼,看着远处的龙头酒店电子屏幕闪烁,写下了这些。我感谢父亲,让我帮他实现了他的一个梦想。也感谢他,让我对着现有的生活有了一种出一趟远门的心态。我想,我会对每天等候的公交站会更有耐心,就像一个初到这里的人,寻找着要去的站点。我会留意身边走过的行人脸庞,因为汹涌人海中,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与我有一面之缘的表情。
我鲜活的存在着,因为,我每天准备着,出一趟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