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说的母题探析

第２８卷　２００９年第５期　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ｅｎａｎ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ｏｆ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Ｖ０Ｉ＿２８　ＮＯ．５．２００９　文章编号：１００６—２９２０（２００９）０５—０１０６—０３　赵树理小说的母题探析　李泽华　摘要：赵树理的小说有很强的时代特征，时至今日仍拥有自己的读者，究其原因，是因为赵树理小说主题包含　有诸多母题，如家庭母题、婚姻母题、斗争母题和成功母题，这些母题是人类在长期生活中形成的审美形式，赵树理　对之进行了独特的艺术表现，所以他的小说至今仍可在读者中引起共鸣。　关键词：赵树理；小说；主题；母题　作者简介：李泽华，信阳职业技术学院教务处副教授（信阳４６４０００）。　赵树理的小说创作为人诟病的一个重要原因是　时期就是村里“八音会”的成员，“戏台上的乐器件　件可以顶一手”，“他听了说书就能自己说，看了把　其小说主题的重复。赵树理被人们视为作家是　１９４３年《小二黑结婚》发表后，自此他的小说内容大　都与三个主题——婚姻问题、家庭问题、干部和群众　戏就要自己耍。他能一个人打动鼓、钹、锣、镟四样　乐器，而且舌头打梆子，１３带胡琴还不误唱”。　对　民间文艺的倾心热爱伴随了他的一生。在民间文艺　与作家文学的关系中，民间文艺本身就影响着作家　文学的发生，这一点在赵树理身上有直接的体现。　问题相关。这一时期影响比较大的作品《小二黑结　婚》、《邪不压正》、《李有才板话》、《登记》、《锻炼锻　炼》基本上都属于这些主题。从这个视角研究赵树　理，其为人诟病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如果我们　真正了解当时的现实状况，了解当时工农兵被逐步　完美化与神圣化的社会态势和写作语境，我们就会　理解赵树理执拗的性格和严肃的创作态度。从文学　内部考察这种主题重复的写作成因，就不难发现，这　民问艺术营养滋润了他的艺术生命，民间文艺的艺　术质素已经化入他的文化血液，成为其艺术生命不　可分离的部分，并在文学创作中自然而然地“流溢”　出来。民间文艺的母题在赵树理作品中的“流溢”　当是很自然的现象了。　赵树理小说中的母题主要有以下几种：婚姻母　题、家庭母题、成功母题、斗争母题和团圆母题。在　均与赵树理文学写作资借的文化资源相关。这个相　关的文化资源就是民间文艺，而他的主题重复又与　民间文艺的“母题”相关。　同一作品中这几种母题又常常同时出现，诸多母题　的交织不但不会妨碍主题的表达，反而形成多维的　主题表达路向，对主题的表达更加有力。而且，这些　在民间文艺研究中，母题被认为是类型的构成　基础，汤姆森（Ｓ．Ｔｈｏｍｐｓｏｎ）在他的《民间文学母题　索引》中把母题定义为“能在民间传说中辨认出来　的民间故事的最小单位”　％。在文学研究中，传统　母题在赵树理笔下既是对民间文艺传统母题的继　承，又是在新的文艺形式中发生的现代性再生。从　地把母题看作类型化的，多少可以从一个文本移入　同一文化传统甚至不同文化传统另一文本而多少保　持同一功能的组成部分。所以，重复从某种程度上　是母题的特征之一。民间文艺对赵树理有着根深蒂　母题这个角度研究赵树理，关涉到更深层次的理解　赵树理以及他的文学作品的复杂性，关涉到当时工　农兵文学的艺术发生研究，关涉到新文学与民间文　艺之间的互动研究等问题，这也是本篇拙文写作的　动因。　１．家庭母题。形成这一民间文学母题，一个重　固的影响，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生活在晋东南这个　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的地域环境中，民间文艺在这种　文化环境构成中占据着明显优势。启蒙赵树理的课　要的原因是因为中国传统的经济运行机制是以家庭　为基本单位的自然经济模式，这种经济模式决定了　本是《三字经》，童年听到的故事是《杨家将》，少年　．１　０６．　中国人对世界的基本理解视角和理解方式往往是从　家庭生活出发来思考问题的。所以，家庭题材和主　题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重要的民间文艺的母题。　同时，中国古代最主要的哲学流派儒家讲求“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并重思想，这对中国　社会生活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民间文艺也受到了儒　家的这种“家国”并重的道统影响。在民间文艺作　品中“家”常常与“国”连接在一起。譬如，赵树理改　编的上党梆子戏《三关排宴》，展示的即是杨四郎在　“家”与“国”之间的两难选择。他对家的背叛同时　也是对国家与民族的背叛，按照儒家的传统道德理　念，杨四郎对“家国”的双重背叛必然导致众叛亲　离。另外，赵树理家乡所在的区域，历史上是中原地　区和北方少数民族发生战争的兵家常争之地，民族　之争与百姓的生活产生了直接的关联，这种关联最　容易在民间文艺中被表达出来。中国民间故事中关　于宋辽之争的杨家将故事即形成于这个区域。《三　关排宴》即是杨家将故事的一种。正如我们已经论　及的、赵树理从幼年起就受民间文艺传统影响，家庭　成为赵树理小说一个重要的视点，所以他笔下的杨　四郎是备受传统家庭伦理观念批判的。在他的小说　中，表现家庭母题的作品以《三里湾》为代表，包括　《孟祥英翻身》、《传家宝》、《表明态度》。这些作品　在赵树理笔下既有对传统家庭母题的继承，又有赵　树理的个人风格和时代痕迹。这表现为它们的一个　基本特征，就是家庭往往是社会斗争的基本单位。　关于家庭的斗争和变化也暗示着农村民间社会的政　治变化，因此，家在作家笔下有很强的政治隐喻性。　例如，《三里湾》是以王、马、范、袁四个家庭为描写　中心的，四个家庭为核心的三里湾社会成为中国２０　世纪５０年代农村社会的缩影，在这个社会中，王家　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代表，其他三家是农民走自发　资本主义道路的代表。作品以四个家庭共同参加扩　社开渠作结束，隐喻着中国农民都走向农业合作化　的主流愿望与要求。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赵树理不　是照搬传统，而是有选择地接受民间文学传统。民　间文学一般在故事内容上与现实时空拉开距离，以　一种“曲笔”的方式来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和批判，赵　树理的这一类小说在主题上都带有直接的现实针对　性，在这一点上，赵树理的表达方式与民间文艺有了　明显的区别。　２．婚姻母题。这一母题在中国民间文艺中有悠　久的传统，《孔雀东南飞》是其典型代表。胡适盛赞　《孑Ｌ雀东南飞》是“一篇不朽的杰作”，收入《玉台新　咏》前已在民间流传了三百多年，其问“经过了无数　民众的减增修削”，最后才变成一篇“古代民间最伟　大的叙事诗”。　这个故事在民间的广为流传，从　一个侧面说明了婚姻母题在民间生活中的重要性，　同时，它也以文学的方式，表达了民间百姓对我们民　族生活中过于压抑个体的传统道德的自发反抗。赵　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婚、》、《邪不压正》、《登记》、　《三里湾》延续了这种主题。不过，在这个主题的显　性结构下还存在着一个潜在的对国民性反思的主　题。以《登记》为例，小飞娥、艾艾母女俩的婚恋遭　遇，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陋习与“娶来的媳　妇买来的马，由人骑来任人打”的当地恶俗外，还有　一种力量来自村民。艾艾的“声名坏透了”是村里　的民事主任给下的判断，原因是艾艾不答应嫁给他　的外甥而与小晚自由恋爱。村民不但不同情艾艾，　反而也附和着主任说艾艾“声名坏透了”。这当中　除了艾艾违背了应该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传统道德与伦理秩序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村　里就只有艾艾、燕燕这两个婚龄姑娘，谁都想把她们　介绍给自己人，介绍不成功，大家就说她们“坏透　了”。但是后一种理由是不能拿上台面的，它就潜　藏在前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赵树理这一笔生　动地人木三分地描摹出了中国民众常常把自己一己　之私利掩藏在“华美外衣”（常常表现为远离一己私　利，能够摊在桌面上言说的，往往是冠冕堂皇的借　口，如宗族利益）之下的典型心态，展示了青年男女　身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苦害。这也是民间文　艺常见的母题，批判村民的国民性就属于对这一母　题意义新的再生。另外，赵树理小说中的婚姻母题　有时并不是作品的表现中心，而是作家表现主题的　一种策略，这在《小二黑结婚》、《邪不压正》中都有　体现。赵树理在《关于（邪不压正）》中说：“我所以　套进个恋爱故事，因为想在行文上讨一点巧”。“这　个故事是套进去的，但并不是一种穿插，而是把它当　作一条绳子来用——把我要说明的事情都挂在它身　上，可又不把它当成主要部分”。　”　所以，婚姻母题　这种类型模式已经被赵树理活用为形式要素，是一　种表现策略。　３．斗争母题。这一母题在民间文学中有非常深　厚的文学传统，典型的如自南宋流传至今的民间　“水浒”故事。它盛行于民间的根本原因是故事中　蕴涵了百姓对残酷统治的反抗精神。这种意义上的　作品在赵树理小说中的主要代表是《李家庄的变　迁》。这篇作品是通过农民铁锁所遭受的惨痛压　迫，表现中国农民如何走上革命道路。另外，他早期　的《金字》、《打倒汉奸》，以及１９４３年后的《地板》、　・１０７・　《刘二和与王继圣》、《灵泉洞》也延续了这一母题。　赵树理把自己的小说称为“问题小说”，其基本的思　维方式就是斗争思维，而这种斗争思维惯性的艺术　渊源，是他一生挚爱的家乡戏剧——上党梆子戏。　赵树理说“上党戏的好处是激烈、痛快”，因为上党　“是太行山的主峰所在，交通不便”，“但正因为如　此，未受到城市影响，剧中将不合乎士大夫口味的人　民斗争性全部保留下来”。　在赵树理斗争母题的　小说中，斗争思维表现为正反、敌我、先进与落后等　斗争模式。但值得说明的是，斗争这一母题在赵树　理小说中有一大变化，即其斗争对象发生了转　移——针对的斗争对象是农民翻身过程中的落后人　物和落后现象，这样的作品有《孟祥英翻身》、《邪不　压正》、《三里湾》、《表明态度》、《锻炼锻炼》等。斗　争对象转移的根本原因是赵树理的写作身份与民间　写作者相比有了质的变化。民间文学的创作者一般　是本色的民间百姓，他们完全是从民间的立场反映　民间的愿望，赵树理尽管非常了解民间生活，但是所　接受的现代文化和共产党员的政治身份，已经使他　不可能完全认同民间百姓。２０世纪三四十年代，新　启蒙运动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出现，赵树理就坚定地　认为文学是新启蒙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他在　一篇文章中把新启蒙运动定义为：“一方面应该首　先从事拆除对大众的障碍；另一方面是改造群众的　旧意识，使他们能够接受新的世界观。”　儿　。纵观他　一生的文学创作，我们看到，他一直在严肃地实践着　这个理论。　４．成功母题。成功母题在民间文学占有非常重　要的地位，它常见的模式是：“很久很久以前，某某　受到欺压……他（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这一母　题暗示着人们对现实苦难的逃避和对美好生活向往　的人类理想。尼采在阐释古希腊神话的诞生时说：　“希腊人知道并且感觉到生存的恐惧和可怕，为了　能够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它面前安排奥林匹斯众神　的光辉梦境之诞生。”［７¨“这种“日神艺术”精神不是　古希腊文化独有的，中国民间文艺中的团圆母题可　以算是这种成功母题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赵树　理小说对这一母题的继承非常明显，它几乎可以涵　盖赵树理的所有作品，代表性的是《小二黑结婚》、　《李有才板话》、《李家庄的变迁》、《富贵》、《登记》、　《三里湾》、《灵泉洞》。其中《小二黑结婚》是典型　代表。这篇小说创作动机缘自一个真实事件：一名　叫岳冬至的男青年和一名叫智英祥的女青年自由恋　爱，智英祥同时又被出身富农的村长和青救会的秘　书二人看中。由于智英祥拒绝了这两位已婚干部的　・１　０８・　无理要求，二位就联合其他干部，以腐化的罪名打死　了岳冬至。这一悲剧事实在《小二黑结婚》中却以　小二黑与小芹的成功结合告终。这种团圆结局除了　现实的政治环境提供了其可以实现的政策依据外，　赵树理将其改造的另一依据就是民间文学的艺术传　统。因为，在民间社会里，由于人们所处的弱势地　位，在遇到不平和苦难时，总寄托另一种力量（往往　是宗教或权力的）来拯救自己，所以就有了数不清　的“清官”戏和通过神仙救世的传说。赵树理通过　区长使两个青年获得幸福的结合，暗合了民间的文　化心理，所以，作品发表后，受到了权力意识形态和　农民双方的认可。　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民间文学的一　些常见的母题在赵树理小说中获得了展示，并且在　创作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赵树理与民间文艺的姻　亲关系，不止是存留在赵树理生活的表层，民间文艺　之根已经深植于他的文学创作中，成为他文学生命　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正是由于赵树理灵活地　使用这些民间文艺的艺术质素，他的文学作品才有可　能被普通大众广泛接受。因为母题作为一种成熟的　艺术形式，已经在人们心理上成为一种历久弥香的审　美积淀，所以，上述在赵树理小说中呈现的母题很容　易与读者的审美趣味形成共鸣，这就是赵树理小说至　今依然具有艺术魅力的原因，也是有赵树理类似写作　倾向的工农兵文学至今仍然保有艺术魅力的原因之　一。赵树理在利用民间文艺母题元素的同时，又使之　与时代文学发生联系，产生了现代性再生，也呼应了　新文学运动之初胡适一再强调的“一切新文学的来源　都在民间”　¨　的论断，让我们不仅了解了工农兵文　学与“五四”新文学的内在联系，也更有力地反击了　工农兵文学与“五四”文学的断裂论。　参考文献　［１］转引自乐黛云，叶朗，倪培耕．世纪词学大辞典［Ｍ］．沈阳：春　风文艺出版社，１９９３．　［２］王春．赵树理是怎样成为作家的［Ｎ］．人民日报，１９４９—０１—１６．　［３］　胡适．白话文学史［Ｍ］．上海：新月书店，１９２８．　［４］　赵树理．关于《邪不压正》［Ｍ］／／赵树理全集．太原：北岳文艺　出版社，２０００．　［５］　赵树理．“百花齐放”声中的上党戏［Ｍ］／／赵树理全集．太原：　北岳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０．　［６］赵树理．通俗化“引论”［Ｍ］／／赵树理全集．太原：北岳文艺出　版社，２０００．　［７］　尼采．悲剧的诞生［Ｍ］／／尼采美文选．周国平译．北京：生活‘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１９８６．　（责任编辑张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