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生生世世,永远,永远......”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残酷的结局正在离你我不远的地方用一种晦暗的眼神注视着我们,并一步步地逼近,逼近......直到有一天我坐在北方晦暗的黄昏里,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注视,我才明白,那永远的爱永远只能是一句空谈,一个具体而又虚幻不可触及的梦,一个稚嫩而又拙劣不切实际的玩笑。
显然,那时候的你也不明真相,因为我看到你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奔涌而出,从你美丽的两颊滑落—那是足以淹没我的潮水,我在那潮水中窒息,在潮水中幸福。
“为什么?”我问。
回答我的是长久的静默,然后,你一字一顿地说:“这一天我已等了很久!”
那时候有许多的面孔在我眼前,许多的面孔用同一种声音急切的想告诉我什么,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声若洪钟,振聋发聩,那是来自冥冥之中洞察一切预知一切的叹息,幽长而哀怨。然而,我看不到也听不到,我已经心甘情愿地淹没在你腮边咸咸的潮水之中,满耳是你娇柔的声音,满眼是你妩媚的面容,满心是对那个大团圆结局的憧憬。
就这样,在南国一所大学静谧的夏夜里,我们紧紧地,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无言地凭栏而立在那个夏夜温柔的晚风里,听远处宿舍楼里飘来的若即若离的歌声,听周围草坪上情侣们喃喃的私语,听无月的夜晚一只只欢娱的星子的吟唱,听彼此舒缓的呼吸......对于那只正在靠近即将在你我之间无情的挥落注定要打得你我落荒而逃各奔一方永难再聚的手,我们那时还一无所知。
我们就那样相拥而立,直到被巡夜的手电突然刺目的照住才恍然惊觉。回头望去,宿舍楼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了。你怯怯的伸了伸舌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快速而坚决的说了一句:“TMD!”我低头用同样的声音说:“对,TMD熄灯了,回吧。”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手电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向不远处的几排灌木丛中,所到之处叫骂声、惊呼声迭起,双双对对四下奔逃,一时间人影瞳瞳,形同鬼魅。
“我已经看见,一处悲剧正上演......”我心情舒畅的哼着歌儿,架着臂弯里只看我不看路的你,一步一挪地在昏黄的路灯下认真地向宿舍楼走去。
送你进了女舍楼下的大门,看你在栅栏后面一步一回头的越走越远,突然一种好像生离死别的情绪包围了我,那种情绪随着你的远去越来越浓。暗夜里隐约能看到你就要消失在楼门里面,我忍不住大声的唤你,你听到了,转身问:“什么?”
“我爱你!”
你几乎在我话音刚落的同时飞快地向我跑来,当你站在栅栏的那一边我的对面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我也是的,我爱你,这么长时间我天天都想听到这句话,你不知道,这种等待有多残忍,我不能想象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想了很久如果你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我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你不知道,我等这句话已经等的快发疯了,想起来就一个人偷偷的哭。你不知道,又不敢告诉你,怕你嫌我,怕你说我逼你,我没有,真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说,你说呀......”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只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然而以我们那时的情形你不能也不愿吐露的,看着你的样子,我真的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用半年的时间让你在我身边等待我的一个原本很有可能截然相反的抉择,也许真的该早一些。
“好了,别哭了,有话明天再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去吧,去吧。”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走了?”
“走。”
这一次我没有再出声,只静静的看你的背影消失在那个黑黝黝的门洞里,听着你上楼时清脆的脚步声,那个我熟悉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你回去了。我想,很快你将坠入你潜意识编制起来的梦境,从而忘却你今天的哭泣以及哭泣的原因。明天,醒来的时候你会怎样,你还会象今天这样吗?我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那排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总是在熄灯前后使你我陷入难舍难分境地的铁栅栏。
离开的时候,夜风已凉,星子依旧闪烁,在我的眼里,他们依旧欢娱的吟唱......
接下来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们相依为命一起走着,匆匆忙忙地走着,来不及欣赏一路的风花雪月,来不及细品一路的鸟语花香。很多曾经发生过的都被遗忘,成为永不为人所知的虚妄。然而,或许真的是一种暗示,来自冥冥之中无所不知的暗示,至今我仍然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夜发生的一切,包括每一个细节—你那早已剪去的长发在风中的轻扬,你的身体在我怀中颤栗着传递的激情鼓荡,你眼中的柔肠万般挚情无限以及努力想压抑下去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悒和恐慌......
至今我仍然如此清晰的记得,你远在北方的母亲一路慈爱地紧跟在我们后面,看着那
个夏夜里一切真与不真、幸与不幸的言语和行为,却并不说破,只在你离去之后出现在我面前,伸手入怀,拿出来的时候摊开的掌心里是你父亲不便行走的眼睛。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很渺小,那眼睛和眼睛里满盈的泪水始终向我闪烁着一个问题一种疑虑,我知道他在问我然而我什么也不想说,因为我知道他同样什么也不会说。从你六岁起他就只能看着这个世界里一切的变化与纷呈的美好、丑恶、善良、冷酷、洁净、龌龊而不能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无论是欣赏还是不满,除了看,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流泪。在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思念的时候、憎恶的时候,他会流下只有你的母亲才能揣摩其中意味的泪水。
流泪的眼睛被小心的收起,你的母亲象来时一样在瞬乎之间又飘然而去。在返回男舍的路上,四周是死寂的黑暗,然而我分明听到你在我耳边吹气如兰:“我爱你......”
在你我之间那个与我们曾经的期望完全不同的结局到来之后不久,我辗转得到了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当我在他的遗像前点起祭奠的香火,我发现我面对的仍然是那样一双眼睛。我凝视着他,最后一次努力地去感知他正在告诉我的一切,虽然我已经确切的知道——对你的一切我已无能为力。
我闭上眼睛,最后一次看到他,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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