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群鸟的河边

下午，一群鸟的河边

□陈元武

这是我沿袭多年的习惯――我每天下午必定要去那条临河的路上走一走，因为我需要和更多的人接触，还有动物们，比如鸟儿。大约也就是一里左右的路程，傍着河边的道路是曲折的，需要穿过一些茂密的小灌木和几幢民房，还有一大片稻田。在冬天的下午，我多半是被温暖的阳光所吸引，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一直走了过来，离开那个村庄，我能够接触到更多的阳光，你知道，冬天的下午是多么短暂，阳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才让我感觉得十分惬意并舒适。我想那些鸟儿也是这么想的。一群山雀和鸫鸟一直在田野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在田野的边缘是已经枯槁的一人高的蒹葭，它的花朵在干缩和死亡之后显得多么苍白，就像我此时的脸以及手上的皮肤一样。松蓬的乱草是这个季节里唯一能够引起温暖感觉的东西，在空旷的田野上，在一阵阵割脸的风吹来的时候，芦花纷纷飞扬了起来，像一群白色的昆虫飞到风中。阳光在穿过冬天的空气时产生了漫射，天空变得一片灿黄，此刻的云朵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早上九点来钟的时候，天空还是浓云密布，灰色的雾铺天盖地地拥塞着山野之间。我想不出更多赞美的语言来比拟此刻的阳光，它给了我一种羽绒般的柔软和温暖，它绵薄、宁静，冬天的太阳更像一个老者，它的思想深邃、繁密、无所不能，它仁慈而悲悯，它是恩爱的一种方式，是大自然对于万物生灵的。

那些鸟儿就在我的身边，不时掠过我的头际，扇起的空气尖利地传到我的耳畔。我低头和女儿说话，女儿也正被鸟儿所吸引着，她目不转睛地追着一只白色的鹭鸶，那只鹭鸶大概是我们惊起的，原来，它正在那条水沟边觅食着，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它。鹭鸶在惊起的瞬间，姿势优雅、不慌不忙，它朝着河边飞去，只是一时无法确定落脚在何处，它起起落落了数次之后才最终消失于一片水竹丛之后。女儿问我：鹭鸶为什么是白色羽毛的呢？那样不是容易被别的动物发现吗？为什么翠鸟的羽毛是那么灿烂，为什么鸬鹚全身乌黑似墨„„？是啊，为什么呢？我不是鸟类专家，我也不知道，于是，我随口编出自己的答案――因为鹭鸶总是飞在水面上，从鱼的角度来看，它们看到的天空是蓝色的，而天空的云是白色的，鹭鸶只能是白色的，而鱼类便 不会太在意它了，翠鸟站在逆光的水岸边，水光和波影幻起幻灭，它的身体应该是五色的，才会和周围的颜色一致，鸬鹚总是在夜间捕鱼，在灯光之下，它的身体漆黑一团，潜入水时，与水化为一体，鱼如何辨得清楚？女儿沉思不语。

一、 一只河乌的舞蹈

我们发现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立着一只黑色的鸟，不大，像个雀，但体短显得钝实。一蹦一跳的在石头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不像是只正在待鱼的鸟儿。我从赫德逊的书上知道那是只河乌，它能够潜到水底寻觅水中的昆虫和小鱼虾，它潜泳的姿势很像企鹅，它的尾巴很短，而它长得极像鹊鸲，一种只在乡村的田野和房屋间穿梭的留禽。

河水在这一带盘旋不前，形成 一个极大的回流涡漩。而在河乌的面前，是一个极好的位置，那块巨石往前方倾斜并延续了十几米，这样的地方自然会吸引许多小鱼来。波光在这个位置达到一种最辉煌的效果，太阳正在我们的前方，我们逆光而立，河乌在它的光芒里显得孤独而渺小。我相信河乌有着超乎寻常的视力，逆着光能够视清水底的一切动静。这或者

是它的本能。赫德逊的书中这样说道：“在乡间的小溪边，一只河乌为了阴止狐狸侵害它的孩子们，它装成受了重伤的样子，一边扑扇着翅膀，一边像是挣扎着想往上飞起，却总是一次次地落了下来，它似乎奄奄一息„„狐狸上当了，它追了过来„„”河乌是狡猾的，甚至让狐狸也上了当。而我们眼前的这只河乌显然并不是在等待着水底的猎物，它在为什么而如此兴奋不已？在那块巨石上，麻褐色的河边巨石上，一只背部灰色腹部黑色的河乌在跳着舞蹈，只有它知道的理由。

我怀疑有某个陌生的鸟或是别的什么无意间侵入了它的领地，它正在惶惶然不知所措，它需要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来应付这种突发事件。是否是一只水狸，或是别的动物？河乌发出愤怒的警告，唧唧唧，嗒嗒嗒„„不远处，有人在游泳，在冬天的河水里游泳。一定是他惊动了河乌，一只老实而倔强的河乌在为自己的领地而发出战争的警告。

二、 白猫和它的一群禾雀

那只白猫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惊起，往山坡上逃去，然后它只是逃了数十米，估计我们不会对它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它停了下来，又慢悠悠地往下走，继续走到它原来呆的那个草蓬上，这里两边的茅草挡住了风，而它正好直对着西边的太阳。这样的地方是晒太阳取暖的绝佳之处，猫不会轻易放弃。

一群雀飞了过来，猫被吓了一跳，它立起身，然后又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猫浑身雪白，像一团灿雪，我相信它是只不经常回家的猫，或者是只流浪猫。它显然已经吃得很饱了，所以对飞到嘴边的禾雀无动于衷。猫不无警惕地和我们对视，它此刻正对我们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我们才可能伤及它，而不是禾雀们。禾雀继续在它身边的树枝上和草棵上跳跃，炸起的芦花白茫茫地飞起，纷纷扬扬，像雪一样朝我们落下。猫是冷静的智性的动物，它踞高而临下，猫眼睛幽蓝深邃，它冰冷地面对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或是动作，它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和某种敌意，至少我们在无意间打扰了它悠闲的下午时光。

这只猫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猫，是具有独立猫格的自由的猫，它不再属于具体的某个家庭的某个人，它就是只猫，它能够成为一只独立的猫，仅仅因为它不再属于人类的附属物（人类叫它们宠物×）。一旦当一只猫获得了完整的自由，猫就是真正的动物了，它改变了对鸟类的想法，而一只家猫则可能会对同一屋檐下的不幸的宠物鸟或者宠物鱼产生某种敌意并且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家猫会对主人谄媚撒娇，像个奴性十足的家伙，现在，它不需要对任何人微笑，它冷冷地目视着我们，我们在它眼里不如一群鸟有趣味。巴博在《自由的动物》中说：“当你放弃了一只宠物之后，它就和你真正地平等了。”猫和鸟成为了朋友，猫可能另有食物，并且充足。鸟在猫的身边嬉耍，如果不是亲见，实难置信，猫俨然成为这些鸟的保护者，而我们颇有些不怀好意（诚然这是猫的误解）。我们悻悻地走开，我一路上回头，羡慕地望着那只猫和它的鸟类朋友们。

三、 鸬鹚、捕鱼者和几个裸泳者

鸬鹚湿漉漉地伫立于竹筏的一端，不时地被捕鱼者用长竿赶下河去，在水中情愿或不情愿地寻找着那些可怜的鱼。这样的画面只能在回忆中才能寻觅得到，而在这样的僻处，古老的捕鱼方法仍然被青睐着，于是我得以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河水清澈得让天空失去了秘密，天空的倒影在水中纤毫毕现。太阳光穿过浑浊的天空，布满冰晶的天空显得浑黄而苍茫。河水清澈，这是河水一年中最为动人的时刻，它像某个女子的明眸，只有那种宁静、安娴而举止优雅的淑女名媛才会有的目光。冬天的河水诚然是静谧的自然的最动人之处，我想到了隐私或者是隐秘之处之类的字眼。轻柔的流动，泛泛的波光，在幽暗的深处袅袅飘舞着的水草，所有这些都不无女性化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想到了柔弱这样的安眼，当宠大的水体汇集在了一起，微澜漾漾，许多玄秘的大道就潜伏在其间了。水是至柔之物，柔软的东西几乎都是阴性的，而石头是阳刚的，水底一定有许多石头，坚硬、浑圆（被水所冲刷磨砥所致），“水有至德，吞含百物而化生”。水底的鱼是阴性的，流动的，是水的一部分，能够呼吸并活生生的水的生命体。人是岸上的动物，包括鸬鹚（天空中的），现在凌浮于水波之上，像个皇帝一样，向水底的鱼发动进攻。人是狡猾的动物，他不会潜入冰冷的水里，和行动敏捷的鱼较量。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帮凶――鸬鹚，一种空中飞翔的鸟类，竟会成为人类捕鱼的帮凶。鸬鹚浑身墨黑，大概它是羞于示人而如此扮相吧，而人，像个旁观者一样稳坐于竹筏之上，悠闲地等着鸬鹚将鱼从水里咬上水面。鸬鹚（人的水中奴才，鱼类凶恶的敌人）将鱼咬上筏，还不等喘一口气，就被主人再一次一竿打下水去„„

较之那些河乌、鹭鸶、翠鸟、鱼鹰们，鸬鹚是不幸和可耻的，它们被人类所豢养，沦失了天性，乖乖地听从人类的摆布，仅仅为了裹腹，而拼命地向水里的鱼类发动致命的袭击。歌德说：“用鱼网捕鱼的人是高尚的，用钓钩捕鱼者是智慧的，而用鱼鹰（指鸬鹚）捕鱼的人是卑鄙的”。鸬鹚成为卑鄙的捕鱼者的帮凶，不幸哉！

几个裸泳者在水里载浮载沉，他们像鱼一样游着，像鸬鹚一样潜水，然后像人一样浮起来，露出上半身，在水面打着水花。他们没有对任何水中的动物产生意或威胁，他们像一些古代的隐者一样，在人极少来的地方赤裸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像自然中的万物一样，融入水中，自由自在，他们是人类中的高尚者乎？至少在此时此刻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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