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的人物美

２０１５年９月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Ｘｉａｎｙ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Ｓｅｐ．２０１５　第３０卷第５期　Ｖ＿０１．３０　Ｎｏ．５　【秦汉文史研究】　论《史记》的人物美　王跃瑾　（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７１００６９）　摘要：《史记》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瑰宝，开创了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通史体例。书中塑造　了大量正面人物形象，表现出独特的人物美。这种人物关的审美特征主要包括人体美、个性关、特　定历史情境中的人物关这三个方面。　关键词：《史记》；历史人物；人体美；个性美；特定情境人物美　中图分类号：Ｋ２３４．１　文献标识码：　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２９１４（２０１５）０５—０００８—０４　ｏｎ　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Ｂｅａｕｔｙ　ｏｆＲｅｃｏｒｄｓ　ｏ１＂ｔｈｅ　Ｇｒａｎｄ　Ｈｉｓｔｏｒｉａｎ　ＷＡＮＧ　Ｙｕｅｊｉｎ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Ｎｏｒｔｈｗｅｓｔ　Ｕｎｉｖｅ￣ｉｔｙ，Ｘｉ’ａｌｌ　７　１００６９，Ｓｈａａｎｘｉ，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Ｒｅｃｏｒｄｓ　ｏｆｔｈｅ　Ｇｒａｎｄ　Ｈｉｓｔｏｒｉａｎ，ａｓ　ａ　ｇｅｍ　ｉｎ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ｃｒｅａｔｅｄ　ａ　ｈｉｓｔｏｒｉｏｇｒａｐｈｙ　ｓｙｓｔｅｍ　ｏｆ　ｂｉｏｇｒａｐｈｉｃａｌ　ｓｔｙｌｅ　ｗｉｔｈ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　ａｓ　ｔｈｅ　ｃｏｒｅ．Ｔｈｉｓ　ｂｏｏｋ　ｄｅｐｉｃｔｓ　ａ　ｍｕｌｔｉｔｕｄｅ　ｏｆ　ｈｏｎｏｒａｂｌｅ　ｆｉｇｕｒｅｓ，ｓｈｏｗｉｎｇ　ｕｎｉｑｕ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ｂｅａｕｔｙ．Ｔｈｅ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ｔｒａｉｔｓ　ｍａｉｎｌｙ　ｉｎｃｌｕｄｅ　ｈｕｍａｎ　ｂｏｄｙ　ｂｅａｕｔｙ，ｉｎｄｉｖｉｄｕａｌｉｙ　ｔｂｅａｕｔｙ，ａｎｄ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ｂｅａｕｔｙ　ｉｎ　ｓｐｅｃｉｉｆｃ　ｓｉｔｕａｔｉｏｎｓ．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Ｒｅｃｏｒｄｓ　ｏｆ　ｈｅ　Ｇｒａｎｄ　ｔＨｉｓｔｏｒｉａｎ；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ｉｆｕｒｅｓ；ｈｕｇｍａｎ　ｂｏｄｙ　ｂｅａｕｔｙ；ｉｎｄｉｖｉｄｕａｌｉｙ　ｔｂｅａｕｔｙ；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ｂｅａｕｔｙ　ｉｎ　ｓｐｅｃｉｉｃ　ｆｓｉｔｕａｔｉｏｎｓ　《史记》记载了上自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时期大　视对人物的外形特点的勾勒。如《高祖本纪》记载：　约三千多年的历史，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这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　部经典的巨著像一个历史画廊，记载了各式各样的　子。”１２］　司马迁在对这位汉朝第一帝王的外形描写　历史人物。司马迁坚持实录，运用多种艺术手法成　中特别突出他与常人异样的相貌——高鼻梁、龙相、　功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体现出鲜明的人物美。　漂亮的胡须、七十二颗黑痣，这些特点彰显了刘邦气　１人体美　宇轩昂、英姿飒爽、与众不同的气概。在《陈丞相世　２］２０５　又　人体美是由形体、比例、曲线、色彩等因素构成　家》中，司马迁描写陈平“为人长大，美色”。［张仓有罪本当斩首，却因为他洁白的身躯而免过　的一个充满生命力的意象世界。ｕ］２ｏ４形体、比例、色　如，死，随后在他一步步的努力下最终成为丞相。《张丞　彩等因素是人体外形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它们可　一苍坐法当斩，解衣伏质，身长大，肥白如　以展现给人们不同的审美意象，带给人们充满意蕴　相列传》云：“瓠。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斩。”　可　和情趣的感性世界。　　司马迁在描写历史人物时，虽然在人物外貌上　见当时他雪白的肤色给人的视觉冲击是多么强烈。孔圣人也有异人之处，他修长的身材更加映衬　着墨不多，但他秉承“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　同样，才华横溢，《孔子世家》云：“孔子长九　以精炼的笔法将一个个历史人物勾画出来，使人物　他的风雅潇洒、ｌ　一个至圣的　栩栩如生。人物的外貌特征常常给人以最直接的感　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Ｉ官印象，因此司马迁在塑造历史人物形象时，极为重　形象犹如画卷般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人体美从　收稿日期：２０１５－０６—１０　作者简介：王跃瑾（１９８９一），女，陕西咸阳市人，西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秦汉思想与文化。　第５期　王跃瑾：论《史记》的人物美　来就是人的重要的审美对象。”ｎ］２０６在《史记》中，司马　迅猛发展，由此开启盛世之端。　迁用“美须髯”“美色”“美士”来展现人体的美态，用　２．２勇猛直率之美　人物美好的外在来体现人物才貌兼备的品质和超凡　勇猛本身就是英雄人物身上体现出来的特征，　脱俗的气质，表现出人体美和精神美的内在统一。　直率是指人物言行直接痛快、不含蓄。勇猛直率体　而“白”“长”，也体现出当时社会对外形美的审美标　现出英雄人物鲜明的个性特点。樊哙是历史上一位　准，这个标准是在社会文化的长期发展中形成的。　英勇猛将，他在决定项羽与刘邦成败的关键时刻起到　了重要的作用。在鸿门宴上，范增多次敦促项羽除掉　２个性美　　人物的美不仅仅停留在外在，还体现在人物丰富　刘邦这个心腹大患，然而项羽却犹豫不决，无奈之下，的精神世界中。《史记》从不同个体出发，塑造了个性　鲜明的历史人物形象，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游　侠，他们身上都散发着自己独特的个性与人格魅力。　２．１仁慈宽厚之美　仁慈宽厚是人性中真、善、美的具体体现，也是中　华民族传统道德的表现，这种理想的品质表现出个性　美的特征。司马迁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尤为喜爱具　有博爱精神的人物，汉文帝就是这一人物的典型代　表。汉文帝开创了西汉王朝的新局面，他在位期间社　会的政治、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这和他仁爱、善良的　性格有着密切的关系。汉文帝首先对残暴的法律提　出异议：“十二月，上日：‘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　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　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议之。”＇ｌ　。汉文帝不忍　无辜百姓因为不公正的法律而遭受磨难，足见他的　仁爱之心。提及不合理的法律，最为人们所熟知的　就是他废除了残忍的肉刑。齐国太仓令淳于意因为　犯法应当受刑，家中最小的女儿缇萦为了救父，上书　求情，汉文帝乃下诏日：“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　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　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　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口　。汉文帝废除肉刑　的原因一方面是被缇萦救父的真情所打动，另一方　面是被残酷刑法给百姓带来的痛苦所触动。他能设　身处地地为百姓着想，为父女之间的亲情所动容，表　现出他慈爱的心肠。汉文帝不仅温柔敦厚，而且胸　襟开阔，“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群臣如袁盎等　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　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２　汉文帝在面对臣下不合规矩的行为举止时，并没有　暴跳如雷、斤斤计较，而是从大局出发，站在一个长　远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用一种更加谦逊的态度去包　容他们，一个帝王能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实属不易。　由于汉文帝的慈爱之心和宽广的心胸，百姓更加拥　护他，群臣更加依附他，国家经济、政治、礼仪、文化　范增指使项庄出手刺杀刘邦。樊哙在帐外得知“项庄　舞剑，意在沛公”，遂强行闯入帐围，“交戟之卫士欲止　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扑地，哙遂人，披帷西向　立，嗔目视项王，头发上止，目眦尽裂”。　”“侧其盾　以撞，卫士扑地”直接表现出樊哙的过人胆量。他面　对霸气逼人的项王，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怒视　项王，就连项王也被他的气势所镇住，“项王按剑而　跽日：‘客何为者？”　”。樊哙在喝完项王赐的酒后，　开始指责项王，“樊哙曰：‘（沛公）劳苦而功高如此，　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　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３１３樊哙直指项羽的不义　行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言辞激烈直白，充分表　现出樊哙率真、简单的特点，这也是这位英雄人物的　可爱之处。　２．３诙谐幽默之美　诙谐幽默是人的智慧的体现，同时也是人的积　极乐观心态的表现。在《史记》中，淳于髡是滑稽人　物的典型代表，诙谐幽默是他性格的主要特征。齐　威王荒淫作乐，不顾政事，身边没一人敢进谏，齐国　国势日衰。在此危机之刻，淳于髡以鸟喻人，用轻松　幽默的语句来提醒齐威王，“淳于髡说之以隐日：‘国　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　也？’王日：‘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　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　人，奋兵而出”。　１３￣９７齐威王不仅没有因为淳于髡把　他比喻成鸟而恼羞成怒，反而昂扬斗志，以“一飞冲　天”“一鸣惊人”来回应淳于髡，这正是淳于髡成功地　运用隐喻的效果。他知道齐威王不喜政事，喜欢作　乐，就以鸟来比喻，既不会使人生厌，又可以营造出　一个相对愉快的对话氛围。齐威王在一个相对愉快　的氛围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意见，淳于髡的幽　默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再如，楚国攻打齐国，齐　威王派淳于髡去赵国请求救援，但只让他带了“赍金　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　这可笑逗趣的动作表现出他放荡不羁的性格特征，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第３Ｏ卷　也正因此，他才能在国君面前自由地发挥自己的幽　特定情景中，才最能发现人最真挚的一面。历史人　默才智，毫无顾忌。“髡日：‘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　物亦然。《史记》中的历史人物正是处在风云变幻的　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日：‘瓯窭满篝，污邪　时代中，才得以展现出他们独具的人格魅力，展现出　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　独特的人性之美。　者奢，故笑之。”　１２　淳于髡再一次运用他诙谐的语　３．１垓下之围的项羽　言天赋达到他劝谏的目的。这次他用“道傍有禳田　项羽可谓司马迁笔下的第一英雄，这位盖世英　者”来比喻齐威王，以“豚蹄”“酒”来比喻齐威王给赵　雄在被汉军逼人绝境的情况下，与自己心爱的虞姬　国的礼品，用禳田者滑稽可笑的行为来暗指齐威王　别离时的场景感人至深，这一故事也被后人改编成　给赵国的东西太少却想让赵国来支援齐国是多么荒　电影、戏剧而被人们广为熟知。“项王军壁垓下，兵少　诞的事情。他用饶有趣味的故事说服了齐威王，最　终齐威王把送给赵国的礼品增加到“赍黄金千镒，白　璧十双，车马百驷”。淳于髡的诙谐幽默既体现了他　的聪明与机智，又使这个人物显得真实、可爱，使人　油然而叹：美哉，淳于髡１　２．４知恩图报之美　“言必信，行必果”的侠士一直以来被人们称颂，　豫让就是《史记》塑造的一位让人敬佩不已的侠士。　智伯兵败身死后，豫让为报智伯的知遇之恩，决心为　他报仇，“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　以刺襄子”。Ｉ２］２　但这次行动还是被赵襄子察觉。豫　让并没有放弃，而是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又漆身　为厉，吞碳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　瑚　。以此　进行第二次的行刺，可最终还是失败了。赵襄子责　问他说：“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　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　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日：“臣事范、中行氏，　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　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他最终选择自杀来报　答智伯的恩情。“士为知己者死”，豫让为了报答智伯　的知遇之恩，不惜毁坏自己的身体，牺牲自己的性　命，这种为了知己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的侠义精神　让人感动、钦佩。智伯不顾他与豫让身份、地位的悬　殊而礼待豫让，豫让为了报答这份尊重与认同，不惜　一切代价，最终以生命来报答恩情。因为智伯，豫让　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这成为他为智伯赴　汤蹈火的最大动力。风云变幻的时代以及士人下层　的社会身份，使他们的价值很难被发现，一旦他们得　到赏识，就会以满腔热血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将自己　的生命奉献给对方。　３特定历史情景中的人物美　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美是生活”。人不可能脱　离生活而独立存在，只有从现实生活出发，才能发现　美的存在。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情景中，只有在　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　歌，项王乃大惊日：‘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　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　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炕慨，自为诗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　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　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２ｌ”　垓下之围，穷途末　路的项羽面对心爱的虞姬与骏马流露出不舍之情，　悲歌数阕，使美人相和，群下莫不涕泣。司马迁以寥　寥数语，将西楚霸王项羽置于四面楚歌的特定情景　之中，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英雄身上所隐藏的侠骨柔　情被充分展现出来，突出了人物的壮美，使人不禁为　之动容，为之惋惜，为之赞美。　３－２卧薪尝胆的勾践　吴国打败越国后，越王勾践回到越国忍辱负重，　积蓄力量，以期完成他的复仇大业。“吴既赦越，越王　勾践返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　食亦尝胆也。日：‘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　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　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　卧薪尝胆的生活　环境，彰显了勾践灭吴的坚定决心和毅力；亲自耕　种、夫人亲自纺织、食不加肉、以礼待人、救济慰问百　姓的生活场面，展现了勾践志在复国的远大抱负；礼　贤下士、任人唯贤、从谏如流的历史画面，勾勒出勾　践雄霸天下的王者形象。在卧薪尝胆、复国图强的　环境下，勾践进行了脱胎换骨的蜕变，最终完成了灭　吴的使命。　３．３易水送别的荆轲　易水送别也是人们熟知的故事。“太子及宾客知　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微之声，士皆垂泪涕　泣。又前而为歌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复为羽声伉慨，士皆嗔目，发尽上指冠。于　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２１　易水、秋风、垂泪、　第５期　王跃瑾：论《史记》的人物美　嗔目、发指这些离别场景的描写烘托出荆轲视死如　王为赵王击瓴。秦王不许，他便以“五步之内，以颈　归、大义凛然的气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血溅”来要挟，并目叱秦王侍从，“左右皆靡”，最终迫　不复还”的悲歌，营造出悲壮的氛围，将一位尽忠报　使秦王为赵王击瓿。这段场景的描写结构紧凑，语　国、无所畏惧的侠士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引得后人　言简练，将蔺相如镇定自若、无所畏惧，面对秦王的　无尽感慨与称颂。骆宾王就曾作诗“此地别燕丹，壮　咄咄逼人能立即采取相应对策的灵活、机智的形象　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尤寒”，［３１８６３饱含了其　生动表现出来，突出了他不顾一切也要保全国家荣　对荆轲的仰慕之情与无尽的惆怅。　３．４渑池之会的蔺相如　《史记》中另一精彩的场面描写便是秦赵渑池之　会。“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　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日：‘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　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日：‘赵王窃闻秦王善　为秦声，请奏盆瓴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　于是相如前进瓴，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瓿。相　如日：‘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　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　怿，为一击瓴。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日：‘某年月日，秦　王为赵王击瓿。”’［２１２ｍ秦王让赵王为其鼓瑟，并令秦　国御史记载此事，这对一国之君来说是奇耻大辱。　在赵王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蔺相如为了国家的　尊严，毫不畏惧地对秦王进行反击，以牙还牙，让秦　誉的英雄气概。　综上，《史记》作为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不仅　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而且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　位，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　迁以简练的笔触，描绘出一个个经典的历史画面，各　色各样的人物在司马迁笔下呈现出独特的人物美，　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审美趣味与审美体验，值得后　人不断研究、借鉴。　参考文献：　［１】叶朗．美学原理［Ｍ】．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９　［２】司马迁．史记【Ｍ】．｜匕京：中华书局，１９５９．　［３】彭定求．全唐诗［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６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