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OFDAQINGNORMALUNIVERSITY
Vol.39No.2
2019年3月March,2019
DOI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9.02.011
论拉斯普京生态文学创作中的伦理观
张张国侠,
扬
(绥化学院外国语学院,黑龙江绥化152061)
摘要:随着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现代文明的负面渐趋显现,全世界范围内生态文学迅速风起云涌。
俄罗斯作家瓦连京·格里戈里耶维奇·拉斯普京因作品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描述,以及充满宗教色彩的救赎生态思想,成为俄罗斯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对工业化时代道德价值观的重建,对人文环境的泣血守护,让他二次获得苏联国家文学奖。拉斯普京的作品立足民族文化根基,始终守卫人与故土、人与传统、人与家园的联系,高扬作家的社会责任感,试图通过文学开辟一条重振俄罗斯、解决精神危机的新路。信仰东正教的拉斯普京意从宗教救赎拯救生态危机,他对“博爱”的塑造有助于伦理回归和人性回归。
关键词:外国文学;拉斯普京;生态文学;伦理观
作者简介:张国侠(1977-),女,黑龙江庆安人,男,黑龙副教授,从事俄语语言文学研究;张扬(1985-),江绥化人,讲师,从事俄罗斯文学和学生思想政治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教育厅2013年度人文社会科学项目(12534118)。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063(2019)02-0074-07
收稿日期:2018-09-02
20世纪后半叶以来,人类社会生产呈几
何级生长,现代化进程刷新着世人的期待视野。如同宝剑之双刃,生态问题也得以内爆式扩大。生态环境从来没有这样登堂入室,如此与人类命运休戚相关,它顺便打开了“潘多拉
,盒子”道德沦丧、人情冷漠、信仰丧失等社会问题成了人类的锥心之痛。这一时期全球范围内工业化高度普及,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生态危机时刻困扰着人类。拉斯普京几十年的文学创作彰显着人文精神、生态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他始终呼吁人们珍视大自然,尊重传统,坚守伦理,以建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圆融和谐的关系。他的作品鲜润具象,故土上的人与事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无不洋溢着浓郁的生态意识和理性思考。拉斯普京坚持写最熟悉的生活,乐于将主人公放置在熟悉的生活背景里,这些生态思想无不是宗教熏陶的
《贝加尔湖》《火灾》外化。他的《告别马焦拉》《新职业》《在医院里》《木《活着,并且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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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幻影》舍》等小说,真实记录社会变迁
予人的异化,表达对工业文明的批判,他将自然和传统作为最后的方舟,试图通过召唤伦理来重返自然的本真。
文学伦理学认为,文学起源于人的伦理需要。拉斯普京一生反对人类为了私利而罗织各种借口破坏大自然。他认为大自然应该成为容纳人类灵魂的栖息地,他选择将自然的表现与道德的荣兴相关联。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充满生命痛感,它凝聚人类的精神伤痛,是宗教之光与理性认知的结晶,其蕴含的伦理观是俄罗斯文学宝贵的财富;他的生态文学创作满是伦理教诲,是俄罗斯生态文学成绩的重要支柱。
一、寻根质朴的生态整体主义伦理观
20世纪中后期以来,生态文学俨然成为一门显学。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于1866年率
先提出“Ecology”
概念以来,生态学自此演进为自然科学的重要学科。
1964年加拿大作家卡森的长篇报告文学《寂静的春天》开启了反思人类不断索取,破坏自然的生态文学热潮。其人其文迅捷召唤优秀作家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体裁上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危机的根源,保护环境和提出生态劝诫等主题探寻由此方兴未艾。生态文学来源于人们对生态危机的认识,故而才有文学表达。
俄罗斯作家虽不是潮头的勇者,但也适时融入,在时代变革中铁肩担道义,守持着人类的底线伦理。与欧美生态文学暗含的辛辣锐利的反思风相比,俄罗斯作家笔下的生态文学一脉温馨宁定,总是以大自然的咏叹、美的赞扬为主调,作为主体的“人物”能够与“自然”和谐共处。俄罗斯古已有之自然描写传统,如
契诃夫的《樱桃园》
、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无不笔端洋溢着对自然万物的赞颂。被推崇
为俄罗斯生态文学先驱米·普里什文的作品《林中水滴》《人参》等无疑是此方面的开山之
作,这些作品面迎大自然的壮丽与秀美,予人以“我在大自然之中,自然在我之中”的意境
与画面。其后的索洛乌欣的《面包》《城市的春天》
《野花》《鹞鹰》等诗篇继续高举生态文学的烛火,照亮自然之美,引导读者融入自然来丰富内心感受,生发对自然和世界的爱。
在生态文学的书写队伍中,拉斯普京是歌颂自然的“圣手”,他讴歌美好如画的田园风光,在心向往之的美声歌唱的同时,窥见了现代文明对环境和心灵的戕害。拉斯普京在行动上以一个生态主义者大声疾呼,为贝加尔湖、安家拉河的生态环境奔走呼号,积极参与
阻止政府的“北水南调工程计划”
。在俄罗斯异彩纷呈的生态文学星空里,
拉斯普京熠熠生辉,他的作品译介繁多,频繁搬上舞台银幕,也是俄罗斯当代文学史浓墨重彩的一页,已然是享有世界声誉的大作家。拉斯普京作品始终亲善自然,将自然视为“心灵和
反映对象的融合”
。他始终表达对人类社会、人与自然的深切忧虑,整体生态主义是其生态
思想的核心部分,在伦理观上表现为:标举人
与自然平等相处的生态整体观念,克服人类中心主义;从社会关系纵深开掘而追求生态思维的广度和深度,意在实现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高度统一;建构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伦理道德秩序,诘问工业文明引发的精神危机。
(一)守护家园的自然生态思想
拉斯普京的作品扑面而来的总是鲜明的乡土和地域性,他突出了苏联生态和西伯利亚文学的传统。他的生态文学大多以西伯利亚风土人情为背景,同千代作家一样,热衷描写人与人之间的欢爱、人与土地的故事、人与故乡的情感,发掘美好回忆中的伦理价值。在拉斯普京看来,自然与人类平等存在,均为宇宙的灵性。
众所周知,俄苏文学天然离不开对土地与乡村的眷恋,这无疑已经是一种显赫的伦理价值。正如拉普琴科在《苏联七八十年代艺术散文中的人与自然》一文中说:“在土地上劳动是生活的根基,是人们精神上的自我肯定的一
种手段。
”[1]土地和人的关系是什么?拉斯普京给出
答案,土地不是人的附属物,是人类的母亲、是
朋友、是邻居,土地是有生命意识的客体,而不是被肆意妄为的世界。土地,在拉斯普京笔下,是一种象征。她作为栖息地,一如母亲胸怀一般宽厚,接纳一切随时可能回乡的游子,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拉斯普京将大地转喻为母亲,视为美德的源泉、记忆的根坻、心灵的故乡、生命的策源地。他多采用典型乡村歌手的范式,很多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故事而直入生活场景,叙述的是自己在家乡的故事。
在他的作品中,一再强调人们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实现生态整体的和谐统一。大地伦理是拉斯普京生态整体主义的发端。拉斯普京的笔下色彩丰富较为吸睛,诗情画意就在优美婉转的文字间派生了。他对大自然声音的描写细致入微,乐于在小说写作中展现自然之声。拉斯普京习惯将故土、农村视为大自然的象征,愿意让人物穿行其间而获得和谐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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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借此普通人物身上就有了精神寄托,
世界就有了赖以生存的精神力量。
拉斯普京借助小说主人公说:“所有人都出身于农村,只是有的早,有的晚,有的明白这事,有的不明白。
”拉斯普京自己也坦言:“农村是精神力量的源泉,是人民的根,是家园,它能让人寻找到自我。在这里,劳动就是美德,大自然本身对于人就是一种熏陶和教育。在这里更接近于上帝。
”[2]
拉斯普京的笔就像他身边的犁杖,紧紧贴着生活耕耘在俄罗斯广大的农村,农耕是俄罗斯文明的助推器,也是停泊俄罗斯传统文明的船舶,拉斯普京创造出来的人物具有传统道德品质,依恋美丽自然环境。
拉斯普京注重调节人与自然、社会、自身的关系,此种追求颇似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在道法自然中实现“诗意地栖居”,从而抵达救赎的彼岸。不过,拉斯普京更多时将对自然美的追慕放置在工业文明的背景下。在告别马焦拉》中,拉斯普京写道:“这时你真不知,你在哪儿,你是何物了,你仿佛渐渐觉得,你正静静地、飘飘然地在大地上空滑翔,微微地颤动着翅膀,飞翔为你敞开的幸福的坦途,敏锐地觉察到身下掠过的一切,还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深的隐痛,你所痛心的是,在这一刹那之前,你竟不了解自己,不知道你是何物,你,不仅是你身心中所具有的一切,而且是存在于你周围,却并非总能察觉的东西,而失去这些东西有时比你失去手或脚更为可
怕。
”作家将土地生命化,它比宗教更有温暖人心的力量。而美好道德和淳朴民风,有调整世俗风向和矫正航程的作用。如此,土地成为作家道德理想的象征,是作家最后的“精神后花
园”
。以达丽雅为代表的老一辈俄罗斯人,面对渐渐隆起的工业文明,发觉马焦拉岛渐趋消失,几成无根的浮萍一样惶恐。达丽雅们心中满是悲凉,马焦拉既是他们的谋生之地、回忆之源,还是祖根所在。当叶戈尔大叔当作圣物看待的老屋,连同岛上的树木、墓碑沉入河底时,读者被拉斯普京催下泪水滂沱。
如果认为拉斯普京仅仅是复现了20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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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代乡村景象的书写,将之视为挽歌式的
写作是荒唐的看法。拉斯普京笔下的乡村并没有在现代化语境下消失,它作为一种“原型”始终存在,宛若民族无意识的集体存在,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源泉。拉斯普京的乡村书写召唤读者返回原初,即回到古俄罗斯文学之中。拉斯普京甚至拒绝参与俄罗斯文坛盛极
一时的“新分裂运动”,而是忧心忡忡地描摹了记忆的真实。他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拒绝
粉饰现实,总是让笔端照亮世界,他的写作旨归如小说《告别马焦拉》中的老农妇达莉雅所说—
——“真实在记忆中。没有记忆就没有生活。”留下最真实的记忆,这是拉斯普京留给俄罗斯文学的一笔文学遗产。
20世纪俄罗斯的生态文学一直是探讨人与自然关系的发展与深化,充满了忧患意识。拉斯普京多次呼吁说:“为了在文学里能够出现普希金、费特、屠格涅夫、布宁、普里什文、卡扎科夫和诺索夫这些俄罗斯大自然和俄罗斯心灵的歌手,难道我们所有的人今天不应当一起关心一下心灵和大自然的保护问题吗?”拉斯普京在告诫人们,社会变迁带来自然变迁会加深社会更大的思想变迁,社会生态的失衡最终会导致道德沦丧的集体出现,人们应该回到自然母亲的怀抱,去救赎维护共同的地球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这种道德的文学表达,使得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具备了强烈的人本主义思考,而伦理价值无疑是他文学精神的核心所在。据此,拉斯普京对自然的持续关注,拓宽了其文学作品的人道主义范畴,提升了人道主义精神高度。
(二)坚守传统的宗教生态精神
拉斯普京面对大自然的接连荒芜与衰败,追根溯源为人类贪婪和冷漠所致。他给出了一条宽厚的宗教之路,期冀拯救身处的自然危机与精神危机。
拉斯普京继承了俄罗斯文学的宗教精神
和宗教价值。他相信“物我一体,生命一体”,在作品中呼吁关爱动植物,关爱所有自然物就
是关爱人类自身;破坏植被,滥杀动物,必将给人类自身带来灾难。他在回答《文学之日》采
《访时说:“我理解信仰对俄罗斯人的必要性。离开了东正教,俄罗斯人就不是完全的俄罗斯人,也许,完全不是俄罗斯人。”拉斯普京希望以宗教为思想武器来为俄罗斯当下的社会诊
脉,进而对自然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精神生态危机开出药方。拉斯普京作品常见老屋、纺车、茶炊、火炉等意象,这些恰恰是俄罗斯宗法制生活的印记。
宗教精神是拉斯普京遍布全身的神经元,时刻提醒要追寻历史,重建俄罗斯民族以宗教精神为中心的社会秩序。作品中描绘自然,描述人物内心活动,都在反衬社会变迁内容给人们万物之生活和精神生活带来的变化。自然环境的恶化导致人们精神被异化,异化后的人们带给社会各种堕落和失去信仰的灵魂空虚。站在俄罗斯民族历史的高度上,审视宗教精神力量,批判现实的同时,呼吁传统宗教精神在现实社会中应该被重视。
作品《告别马焦拉》是他向俄罗斯甚至是全人类发出环境危机的警告和传统精神家园栖息地沦陷后的精神焦虑。他的作品《火灾》又把这种警告变成现实,大规模的工业化带给人们日益严重的贪婪和索取,人类破坏大自然最终会得到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拉斯普京灵魂上皈依宗教:“我们的理智,往往是愚蠢的理智已太多了。良好的内心、正确的精神却何其不足!”从拉斯普京后期作品可以看出,他在创作中力图纠正苏联遗留给俄罗斯人民信仰丧失后的空虚和焦虑,并希望能为俄罗斯人民找到一条回归自然,回归宗教传统的道路。拉斯普京善于将宗教的描写落在女性宽厚、质朴、善良的美德和行为上,“拉斯普京作品中活在西伯利亚农村的老太太,都是些仁慈善良的老人,她们笃信宗教,在她们身上具备了耶稣的人格和精神风范,体现了东正教伦理所倡导的爱的思想。正是由于这些老人一生信奉上帝,而上帝即是爱,所以在他们的身上也体现了人类生活的意义便在于仁爱精神。”[3]
拉斯普京的小说一再强化现代人道主义危机,他意在树立俄罗斯民族化的人道主义,即有神化的人道主义。同情弱小,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
掬泪,拉斯普京笔下的人物都带着俄罗斯民间
性,更容易接近表现俄罗斯人身上蕴含的社会文化、心理特征、宗教情绪。
(三)回归自然的社会生态价值
一直以来,俄罗斯作家在直入生态文学这一话题时标举着丰沛的民族性,即便作品借用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乃至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依然不脱离俄罗斯坚稳沉实的抒情传统。这一精神向度是俄罗斯生态文学的“压舱
石”,彰显着俄罗斯生态文学的伦理价值。俄罗斯文学历来富有使命感、道德性,俄罗斯知识分子身具的弥赛亚意识使得他们在面对人与自然关系时,总是带着浓重的“道德中心主义”倾向。人究竟是自然之子还是大自然的主宰?这仿佛终极之问,推动着一代代俄罗斯作家滚石上山,做心甘情愿的西绪弗斯。只不过,当代版的“西绪弗斯”并非无意义的重复之举,他们叩问人与自然的严肃追怀令人感佩。如瓦西里耶夫的小说《不要射击白天鹅》流溢着一腔悲愤:“我们和大地母亲闹纠纷,和森林大哥吵架,和河流阿姐痛苦地分离。我们没有地方站脚,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精神愉
快。”而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和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断头台》等作品深刻展示了当代人尴尬的生存处境与内心的焦灼现状。这些心怀道德和大爱的作家指出,若失去大自然,人类将失去心灵栖息地,成为无根漂泊的孤儿。人类对自然的恣意篡改,不能证明人类的伟大,而恰恰自证人类的愚昧与狭隘。这种悲剧性的描述,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它可以净化心灵,升华认知。拉斯普京将“真实”当做镜中之物”来描摹,类似画影子的笔法,使得他的小说空间张力强大。拉斯普京不是照相机式的小说家,他不光亮出事物的骨头和血肉,还坚持追索灵魂的声音。尽管拉斯普京真的频繁踏入旷野,与自然风物毫不相隔,但他的小说读来并非古代田园诗那般恬静,而是裹挟着强烈的主观化色彩。这里的艺术效果要
求的不是机械的“再现”,而是充满主观化的表现”。拉斯普京的“物事”描述,始终围绕
物恋”做心灵的环绕运动。“万物美好,
我在77
“““中央”
,拉斯普京对乡村风物的观察一如既往。拉斯普京继承了普里什文的对万物予以“亲人般的关注”视角,在描画自然之美的同时,他见证了工业文明残忍破坏自然的万物之美的现实,指出这不是文明的进步,而是人类文明坍塌。在他笔下,工业文明戕害了自然养人育人的道德之美。他见证了现代化对人的异化,人们不再感恩自然,而是锱铢必较、以怨报德。在拉斯普京看来,机器不可避免地带有魔的一面,它吸食人的灵魂,败坏社会秩序,丑化道德。工业文明宣称的快速度和高效率并不能真正给人幸福,此种人类中心主义随意践踏自然,将人们推搡到人口爆炸、水土流失、温室效应、灾难频发等危险境遇。拉斯普京认为无理性的人在摧毁大自然的同时,也在道德上摧毁了自己,其作品铺陈了诸多严重的生态危机,创设了许多“在抽泣中死亡”的景象。生态危机的加剧和人类精神道德沦丧,都在向工业化文明道德体系宣战。拉斯普京作品中突出捍卫家园和传统理念,正视社会问题源头,热爱土地,正视土地和人的从属关系,呐喊出只有通过反思被破坏的自然和精神家园,才能让人类更好地繁衍生息。科技在进步,社会经济在发展,也意味着大自然资源被恶意消融。通过他的作品向人们传递出只有生活在自然中,人们才能自由地呼吸,去享受生命存在的意义。大自然的美与人类精神血脉相连,在鲜花和森林中歌唱的鸟儿与在钢筋混凝土中穿梭的汽车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真纯与喧嚣的区别。
俄罗斯民族传统上重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属性,亲近自然,尊重大自然所赐是他们的信仰。拉斯普京反对战争的残酷和人类对于大自然贪婪地索取,把人与土地,人与人的关系属性进行了人性的梳理,他深爱着故土,书写田园,书写传统和宗教。然而工业化文明的脚步踩碎美丽的田园梦,随之而来的生态恶化后果,让他产生探究改变现状途径的反思:拯救土地、山川河流,就是拯救人类自身。拉斯普京作品张扬的生态意识,弘扬了俄罗斯文学的道德传统,并以鲜明的人道主义观察—
——将人78
与自然的关系提升到人性与道德的高度。他
兼具生态文学家与环保主义者的身份,极力呼吁人类返还自然以本来面目,守护好自己的生命之根。
在表现农村与自然题材时,拉斯普京继承了俄罗斯文学中的民间文学传统。《活着,可要记住》《为玛丽娅借钱》《最后的期限》《告别马焦拉》等小说中蕴涵了丰富的民间文化内涵,而其中的民间文学质素在深化作品主题和塑造人物性格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拉斯普京乐于在小说中频繁展现具有民族特色的妖怪形象,如蛇妖、林妖、水妖等,它们与人物的命运休戚与共,虽带着卑微、丑陋,却不乏闪光的人性,或是它们鉴证着人性。而与此同时,拉斯普京还塑造了神灵的形象,如在小说《告
别马焦拉》中的“岛主”,它外形略大于猫,不像任何小动物,却始终卫护着马焦拉。它是马
焦拉的守护神,可以列为俄罗斯家神谱系当中。它无所不知,无处不在,却又不妨碍一切,提前预知死神将抓走鲍戈杜尔,可以听见木屋的叹息和呻吟声……而这部小说还有一位超
自然的形象—
——“树王”,它是一棵耸立在村外的千年落叶松。村民们认为只要树王不倒,
马焦拉岛就会存在,在三一节、复活节等重大节日祭拜它以求平安。外人多次想烧毁、砍掉树王,结果斧砍不断、火烧不坏的魔幻情节进一步将树王神圣化了。换言之,拉斯普京笔下万物有灵,它对超自然神灵、鬼怪的描写只是一种魔幻式的艺术处理,其形象的塑造依然不脱离自然伦理。
二、宗教视域下拉斯普京生态文学作品中的救赎
(一)拉斯普京宗教救赎的原因
拉斯普京作品的宗教意识与西方生态主题作品相对比,显示出强大的俄罗斯民族传统
意识中的宗教情结。神爱世人的信仰,为俄罗斯民族提供信仰东正教的空间。拉斯普京是个虔诚的教徒,当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破灭后,面对失去现实社会的沧桑,首先想到用传统的俄罗斯宗教精神让迷茫的人们找到精神寄托。
他生在西伯利亚,
长在田野间,生态环境的改变和社会结构的变化,也让西伯利亚的土地和人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发生质变。因此,他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充满古老的东正教教义所开示的救赎意识。
作品《火灾》
《告别马焦拉》《农家木屋》的创作,都在沿着寻找心灵归宿的轨迹上展开。在作品中,他用传统拷问良知的尺牍,拷问现实,把怀念过去时光隐喻成宗教中神创造万物,神爱万物,神的孩子不能忘却人性的根本,传递俄罗斯宗教观念的与人为善,人与他物为一体,万物都享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拉斯普京正是握住上帝赐予的精神救赎的钥匙,通过生态主义作品不断描述,选择传统的宗教精神来救赎生态危机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动荡危机。不仅如此,拉斯普京在作品中转述东正教的教义,去爱人间和人间借以栖身的大自然。就像扎哈诺夫所说:民众在迷茫中辨不清方向时,上帝就是他们最好的旅伴。而作家的良知和良心,就是上帝伸到人间一双抚爱终生的手。
(二)拉斯普京宗教救赎的体现拉斯普京的生态观中总是掺杂着多神教
的因素—
——万物有灵、祖先崇拜、自然崇拜、超自然崇拜。自然的伟力让拉斯普京热爱世间
万物,认识到了人之渺小,他自觉受此感召而追求与自然灵感相通、融为一体。与自然崇拜不同,祖先崇拜则是拉斯普京在回望人文崇拜、灵魂崇拜,为此,作品中的人物珍视老屋、土地、坟墓。在作品《告别马焦拉》中,拉斯普京借助达丽雅的声音提醒人们:上帝啊,饶恕我们吧,我们软弱,健忘,心灵空虚。宗教救赎思想和生态人文问题纠结在一起,一面怀念美好往日时光,一面描述被破坏的生态环境,掺杂批判现实道德沦丧的同时,呼吁传统美德回归的渴望。作品从东正教教义中找寻博爱精神,为俄罗斯现代文明指出能够持续发展的思想基础。
拉斯普京的很多小说表现了民间迷信与禁忌,这与俄罗斯人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传统密不可分。如小说《为玛丽娅借钱》中的玛丽娅对占卜的迷恋与深信,还影响了丈夫,侧面表
现了人物在面临灾祸前无计可施的惶然心理。
而小说《最后的期限》中即将死亡的安娜老太太气定神闲地教女儿如何哭丧,这反映了俄罗斯人认为死是生命归宿的看法。拉斯普京耐心地铺陈了葬礼的酒宴细节、哭诉的情节,艺术地呈现了俄罗斯文化传统中的风俗习惯与民俗仪式。在年轻作家淡漠处理民间资源时,拉斯普京经常展现的民俗、禁忌、仪轨等内容凸显了俄罗斯绚丽多姿的民族特色,其拱卫民族意识的努力始终不渝。
在以开发甚至破坏自然为基调的当今,拉斯普京坚守自己柔韧的自然美学,以文字滋养世界的根本,开拓出独出机杼的文学风格。拉斯普京的生态观散发着浓郁的末日情结与救世情怀,这在俄罗斯信仰的东正教不难寻见。他展示了人类毁灭的恐怖图景,指出人类的悲惨命运在于严重破坏自然和伦理秩序,回归宗教和理性才能避免自食恶果。正信宗教的目的都是劝导人们向善,而对渎神者要予以惩罚。在《告别马焦拉》中,淹没岛屿的洪水,仍然是拉斯普京对宗教做法的借鉴。而反复出现的“火”意象,甚至人们放火烧老屋、烧岛等行为,正符合东正教中上帝以火为审判罪人的工具一样。拉斯普京让注定要沉没的马焦拉火光冲天,烟云蔽日,一片恐怖景象:人们此刻家园尽失,唯有坐以待毙的悲剧命运。至此,拉斯普京的《告别马焦拉》泣血呼告人们珍惜故土,尊重历史传统,敬畏自然,号召人们皈依宗教来实现人类救赎,守护精神家园的永恒目标。
拉斯普京认为东正教的教义超越党派、政治、经济等利益,是民族意识能够凝聚在一起的核心力量。在《火灾》中伊万·彼得洛维奇的思考,就是拉斯普京的思考,伊万·彼得洛维奇羡慕小儿子那里美丽的农庄,就是拉斯普京给出现代俄罗斯的出路:一切的繁荣不是靠政治力量在权利上的输出,而是那里还在延续着自古就有的农庄法则。
现实中他的羡慕却无法击败他骨子里的故土难离的纠结,这也是拉斯普京眷恋故土淳朴民俗的属性来源—
——宗教的隐喻。拉斯普79
京通过每一部作品拷问现代社会发展下俄罗斯文明的良知,呼唤人们不要被外界暂时繁华
迷乱双眼和心性,要有良心地活着,要重视土
地的赐予,重视自然对于人类索取的反应,要爱身边的人和万物。他在《火灾》中说:要回
到内心……在家里,
就是农舍,在住的房子里,你从那去上班,同时又进入自己的内心。如雪
莱所说:“悲愁中的快感,比那从快乐本身所获得的快感更加甜蜜。”拉斯普京的乡土世界悲欣交集,颇具东方哲学的思考。总之,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创作浸润着作家深邃的精神思考和道德诉求,期冀建立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伦理境界。在中静和谐的乡村描写中,拉斯普京珍视自然万物给人以怡情悦性的审美体验,一如他自己所说,“要活着,要干,好使我们跟人世连得更紧,在我们曾
经生活过的世界上扎下根子。
”[4]
20世纪60年代以来,拉斯普京扎根于土地的文字朴实厚
重,衔接了俄罗斯传统,从宗教博爱精神出发
的伦理观烛照着丰厚的文学世界。“回归俄罗斯根基,即对俄罗斯历史文化之根的追寻与回归成为拉斯普京小说创作的审美缘起与精神
归宿。
”[5]拉斯普京四十多年的生态文学创作注重回归生活的宗教基源,切中伦理的命脉所在,坚持抚慰受伤的灵魂。作为激情型与思想型融合的作家,拉斯普京过于在乎人物的忧愤经历,对苦难的铺衬有些浮泛,而缺乏托尔斯泰人性分析的哲学思考深度;他总是将人物命运局限于熟悉的封闭某处,选择用“怀旧”来规避日新月异的现实。
综上,拉斯普京一生低首大自然,其整个生态文学创作融合了人道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传统,并有创新和发展,尤其是他成功地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升到人性与道德的高度。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创作内里裹挟着浓郁的俄罗斯传统伦理观念,也涌动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如别尔嘉耶夫所说:“俄罗斯文学不是诞生于愉快的创造冲动,而是诞生于人和人民的痛苦及其他灾难深重的命运,诞生于拯救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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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的思考。”[6]
马克思·韦伯所说的“祛魅”
,即“把魔力从世界中排除出去”,目的是标举
理性,而生态文学对自然的血亲态度正好与之
相对,文学只有“赋魅”才能恢复自然的神性,才能回到人心的本源。拉斯普京重视文学的伦理功用,他终生就是在用创作来显现俄罗斯传统宗教、文化中的神性。由此,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创作高昂着鲜明的人伦价值,实现了对传统文学的继承和发展,在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同时,对生态危机的时代性和走向提出了突围策略,其终极关怀的前瞻性完成了对20世纪俄罗斯现代主义文学的拓展和超越。斯人已逝,拉斯普京的生态文学创作意在描摹自然的胜景,试图为徘徊于现代化旋涡中的当代人寻求解脱,但是,拉斯普京如俄罗斯绝大多数作家一样赓续着民胞物与式的生态伦理,在揭示现代人的生存状况,勘测存在之锐度、深度等方面还没有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这不能不说是遗珠之憾。毕竟,“生态”不是全部目的,“生态文学”也不只是旗帜,伟大作家不仅要解决文学的当代性问题,更要不断朝心灵的纵深处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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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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