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信仰与“玄鸟生商”神话再探析

信仰民俗２００９年８期（总１２０期）　燕子信仰与“玄鸟生商＂神话再探析　赖晋兴，张翠玲　（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科技处，广东广州５１１４８３）　摘　要：　诗经・商颂》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记载，玄鸟为燕子；燕子是殷商始祖图腾感生神　话；燕子信仰起源于原始农耕民族在原始生产力与前科技时代，对于虫灾的恐惧与对于食虫为生的燕子灭虫　功绩的褒扬，民间崇燕习俗与禁忌的本质，是人类对燕子战胜自然灾害保证农业丰收拯救部落存活的深深感　激与护卫；今天我国多民族普遍存在的燕子信仰与禁忌，可见地处古代中原的殷商文明崇燕文化传承源远流　长。　关键词：玄鸟；燕子；殷商图腾；信仰　中图分类号：Ｂ９３３　文献标识码：Ａ　《诗经・商颂・玄鸟》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第四，罗小燕和陈道山认为玄鸟是男根。在其合作的　的记载，一直是学界有着学术兴奋点的问题。而《商　《“玄鸟生商”探源》　中，用马克思两大生产理论（物质　颂》中的玄鸟是否为燕子？玄鸟是否为殷商图腾？先　资料的生产和自身的繁殖）来解释“玄鸟生商”，认为玄鸟　民的崇燕信仰习俗是怎样起源？史籍资料记载的“玄　象征男根。而陈勤建则在《中国鸟信仰》中指出先民是在“鸟　鸟生商”图腾感生神话，与今天国内多民族普遍存在　耕”的启示下学会种植稻谷的，因此产生了原始的鸟信仰。　的燕子信仰与禁忌，与有着怎样的传承关系？古代先　第五，姜革文认为是乌鸦。他在《（诗经）“玄鸟”新探》　民留给我们的这些秘密，需要我们不断考察今天叩问　”　列出玄鸟是乌鸦：在母系社会，把图腾的形象定位为能够　历史，有所思考有所发现。　反哺母亲的乌鸦，是母系社会一种现实折射。“玄”让人想　起乌鸦。后世对乌鸦的崇拜、不同地域当铺存在对乌鸦的崇　一、燕子为玄鸟考释　拜习俗。从燕子的颜色、燕子对农作物的益处、燕子在先民　在甲骨文中，“燕”为象形字。《说文解字．燕部》　“鸟历”创制中的重要作用、至今燕子在民间的信仰等等，　日：燕：玄鸟也。箭口，布溅，枝尾。象形。凡燕之　可得出结论：玄鸟就是燕子。　属皆从燕。”《说文解字注》云：“燕燕，玄鸟也。黑　而有赤色者　二、玄鸟为殷商图腾考释　为玄。”《诗集　／餐　朱天顺认为，图腾崇拜作为一种原始宗教信仰，表现有　传》云：“玄　四方面的特征：一是被当作图腾崇拜的自然对象遍及该物类　鸟，岛乙也。”“　文字前甲骨文金文　小篆　的全体，而非个别个体；二是视该崇拜对象为本组的血缘祖　《尔雅》日：　先，构成本族的保护神；三是该崇拜对象即其族的名称或标　“燕燕，岛乙也。”　可见“玄”是指其羽毛的颜色，“燕”：　记；四是禁杀禁食该物类。　是指飞翔在植物中食害虫的燕子的象形。　商民族的图腾是玄鸟。《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　关于玄鸟何鸟，学界主要观点有：　生商”不是孤证。《商颂。长发》“有娥方将，帝立子生商。”　第一，郑杰祥认为玄鸟是雄鸡，由《玄鸟新解》　郑玄笺：“禹敷下土之时，有娥氏之国亦始广大，有娥女简狄，　中提出。　他从ｂ辞亥上所从之鸟与ｂ辞鸡、凤、燕诸　吞皂乙卵而生契。”印证了《玄鸟》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字字形对照，认为“卜辞王亥之亥上所从之鸟实非凤　的记载。战国时期诗人屈原在他的诗歌中多次写到这一故　字，也非燕字，而应是一只雄鸡的形象”但他的比照　事。如《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至贻，　表中可见亥上所从之鸟更像凤凰而不是雄鸡。　女何嘉？”《九章・思美人》：“帝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　第二，李启良认为“玄鸟生商”表现的是太阳神　诒。”《吕氏春秋》记载：“有娥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　崇拜。　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呜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　第三，郭沫若认为玄鸟是凤凰。但是，如果说玄　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　鸟是凤凰，“我祖少嗥挚（通“氏”字音义）之立也，　女作歌一终，日‘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司马迁《史　风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风鸟氏，历正　记・殷本纪》云：“殷契，母日简狄，有娥氏之女，为帝喾　也；玄鸟氏，司分者也……”　可见“风鸟”和“玄鸟”　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非同。　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日：　‘百姓不亲，五品不　作者简介：赖晋兴（１９８４一），男，广东惠州人，文学学士，研究方向：岭南文化。　４　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　子氏。”《列女传》卷一《母仪传》也云：“契母简　狄者，有娥氏之长女也；当尧之时，与其妹娣浴于玄　兵之水。有玄鸟衔卵，过而堕之，五色甚好，简狄与　其妹娣竞往取之，简狄得而吞之，遂生契焉。”　日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来证明作为商第七代先公　的王亥（一作核或振）有“食鸟”的行为，并由此推断玄鸟不　可能是商的图腾。　笔者认为，两位学者在这里偷换了概念，“鸟”的概念　远比“玄鸟”广，“食鸟”和“食玄鸟”怎么可能是同一回　事呢？既然作为图腾的是玄鸟，那么“禁杀该物类”的“物　类”指的也应该是“玄鸟”，而不是推而广之变为“鸟”。　更不能由“食鸟”的行为反推玄鸟不可能为商的图腾信仰。　这些记载“随着时间的推移，故事情节由简到繁，　逐步演化，但始终没有改变‘玄鸟生商’神话母　题。一“　。民间信仰认为：吃燕子卵就怀孕生子，神　话的社会基础，是在母系氏族时代，人－ｆｒ］｛ｎ母不知父，　《山海经》中的这段记载，不一定就是说王亥真的以鸟　为食物。学术界普遍认为，商族的祖先为东夷人，而少嗥氏　因而当时很多的英雄人物，都是因母亲的离奇经历而　降生。《史记・秦本纪》记载秦祖大业，“其母女惰见　玄鸟损卵取而吞之遂生大业。”满族先妣佛库伦吞喜鹊　留下的朱果而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商颂・玄鸟》　既是神话也是史诗，反映了商族先民相信自己是玄鸟　后代，即朱天顺所说的以崇拜对象为本族的血缘祖先。　关于“该崇拜对象即其族的名称或标记”的问　题，认为“商族的图腾信仰不是鸟类”的学者往往就　是在这个问题上发挥。他们引用马承源在《商周青铜　器纹饰综述》　“做为论据，指出商代早期青铜器的纹　饰中至今没有发现过明确的鸟纹。不仅如此，在商代　殷墟早期的青铜器纹饰中，我们也看不到以鸟或其抽　象物作为主纹的，只有偶尔当作兽面纹两侧的配置。　殷墟中期鸟纹作为明确的题材出现是带状鸟纹，虽有　个别作为主纹，但从整体来看还是非常少见的。因此，　鸟纹不兴于殷确实是为玄鸟感生神话留下费解难题。　然而，商代青铜器《玄鸟壶》出土了，作为玄鸟为殷　商非常重要物证，壶上面刻有“玄鸟妇”三字合写的　铭文，是外嫁的商族妇女的自称。我们也可以从其他　方面来佐证。契在古典文献中又称玄王。如《诗经・商　颂・长发》：“玄王桓拨……”毛传：“玄王，契也。”　《国语・周语》：“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兴。”韦昭　注：“玄王，契也。”又《鲁语》：“自玄王以及主癸，　莫若汤。”《荀子－成相篇》：“契玄王，生昭明，居　于砥石，迁于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汤。”关　于这个“玄”字，朱风祥先生说“当源于玄鸟之玄字，　玄王即玄鸟王之省称，与‘玄鸟妇’（商族中外嫁的妇　人可称为‘玄鸟妇’）之称相对，意思是玄鸟所生的　王。”。　这种以崇拜对象名称来命名其族首领和子民　的做法，已经超越了图腾柱、服饰、旗帜、舞蹈、族　徽、纹身等等物化的标记，而成为更高的文化认同意　义上的标记了。　但是我们的却应该注意到，殷商文物除了青铜器，　还有一个异常重要的类别就是玉器。在殷商玉器中，　发现很多玉鸟饰物，其形状为甲骨文的“燕”字，而　且这些玉鸟饰物都是带孔的佩饰，可见燕子在殷商民　俗生活与信仰中有重要的位置。　关于禁杀的问题。学者罗小燕和陈道山在他们合　著的《“玄鸟生商”探源》　中援引《山海经・大荒东　经》加出处中的记载：“有困民国，勾姓，而食。有人　５　为东夷人的祖先。少嗥所领导的是一个由许多鸟图腾氏族联　合而成的大部族。王亥所处的时代，夏族部落力量也强大起　来了，并且和东夷部落之间在文化等各方面有碰撞和冲突，　王亥曾借有易、河伯的草场放牧，因冲突被有易杀害。“　也许“食鸟”行为反映的是这些部族之间的冲突。　另外，我国民间广泛流传着以燕子为吉祥鸟，不能伤害　燕子的风俗，以燕子在屋檐筑巢孵雏为荣耀，捉燕子玩弄它　的行为是要受到烂手指等惩罚的，更不要说是品尝了。可是，　同样作为常见鸟类的麻雀等却常常被猎杀。陈勤建在《中国　鸟信仰》一书中指出“在中国，任何受本土文化熏染而获有　尊崇身份的生物，哪怕是图腾一类的生物，只有是世间实有　的，就免不了杀牲，唯独燕子例外。”　由此可见，燕子独特神圣的地位，远远超过朱天顺说的　禁杀禁食而“不可亵玩”。这种呵护燕子的民俗是远古玄鸟　图腾崇拜在民间的传承，同时也反映着古人的纯朴情感与远　见卓识。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燕子会受到如此尊荣？民间　认为：当农业生产无法遏止的病虫害发生时，燕子的捕捉虫　子成为农业丰收部落存活的救星。燕子成为黄河流域殷商农　耕部落农业文明中的图腾信仰，其原因也就迎刃而解了。　三、“玄鸟生商”与燕子信仰的民俗流变　关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很多人比较关注的是“玄　鸟”究竟是什么鸟，学者王孝廉则认为，此诗句更重要的信　息，在于“天命”二字。他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角　度认为，玄鸟是受天命而生商，即暗示着受天命而生的商是　天之子，玄鸟只是执行天命的使者。“　商民族借“天命”　的神话，来强调自己祖先的神圣性。　东夷先民对神秘莫测的上天充满敬畏，也对太阳充满崇　敬，他们认为太阳是宇宙的最高主宰，而能在天上飞翔的鸟，　便是太阳的神灵或是太阳的使者，因而形成学界常说的“太　阳鸟”信仰。　出于对鸟那种“天命使者”的崇敬，商民族也以鸟代表　不同的部落，进而代表部落的首领不同的分工，正如《左传．　昭公十七年》载：“我祖少嗥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　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　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　祝鸠氏，司徒也；雎鸠氏，司马也；鹛鸠氏，司空也；爽鸠　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显然，早期的“太阳鸟”　并非专指某种鸟，之所以“天命玄鸟”而不是其他鸟，有很　大的偶然性。商民族在迁徙过程中不断壮大，分为不　燕子信仰习俗在赫赫殷商王朝七百年里得到广泛传播，　同的支派，各支派在有关“太阳鸟”传说在之后形成．　殷商地处古代中国黄河冲积平原的肥沃良田，成为雄霸天下　《诗经．商颂》记录于西周初年，其形成期应在殷商时　兵家必争之地，历经天灾人祸重重磨难，在历史苍茫时空里，　期。所以“天命玄鸟”有两个可能，一是后来的玄鸟　部落的冲突，战事多端，民族融合，文化交流中，以中原殷　支派势力最为强大，二是后期的玄鸟支派文化最为先　商文明为传播中心的燕子信仰习俗，随着殷商土著的流离迁　进。可以解释一些学者提出“燕子形体纤弱，在以游　徙与婚姻蔓延各地；形成源远流长的民间信仰文化遗产。　牧为生的东夷部落中不足以成为图腾信仰”之疑问。　参考文献：　［１］转引自．［清］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７．１１０３．　［２］胡奇光、方环海．尔雅译注・释鸟［Ｍ］．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４．３７３．　［３］郑杰祥．玄鸟新解［Ｊ］．中州学刊，１９９０，（１）：１０４－１０８．　［４］李启良．玄鸟生商与太阳神崇拜［Ｊ］．东南文化，１９９５，（１）：６５—６７．　［５］左丘明．左传・昭公十七年［Ｍ］．长沙：岳麓书社，２００６．１３８．　［６］罗小燕，陈道山．“玄鸟生商”探源［Ｊ］．湖北教育学院学报，２００６，（１２）：５７—５９．　［７］姜革文．《诗经》“玄鸟”新探［Ｊ］．文化研究，２００６，（１）：６８—７１．　［８］转引自金开．商族图腾崇拜及相关问题［Ｊ］．成都学刊，２００３，（３４）．　［９］转引自孙作云．孙作云文集（第２卷）《诗经》研究［Ｍ］．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３．２９０—２９１．　［１０］朱风祥．“玄鸟生商”——商族人原始崇拜的内涵及演变［Ｊ］．商丘师范学院学报，２００７，（１０）：１５—１８．　［１１］马承源．商周青铜器纹饰综述［Ｍ］．北京：文物出版社，１９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